"明天就要到新學校了,市內的大學校呢!不知影跟不跟得上,庄腳囝仔要按怎尬人比平?"
婦人將兒子的便當袋與餐盒拿出來細細洗了一次,手邊心思同時忙著.
這幾日田裡忙,雖然老唸著便當袋早該要洗了,還是到今天,開學前一日,才稍稍得閒.這才注意到:袋子上那隻大米奇的顏色淡了;邊角接縫地方破了個小洞;袋面上起了顆顆的毛球.只恨自己沒多生一雙眼睛,早點發現,現下11'2點,哪裡得買新的?只能待會晚一點睡下,先把角落那個小洞補好,其他的,改日再說.雖然這樣決定,心裡難免不安了起來.明天可是要到市內去上課呢,開學第一天就在同學面前先矮一截,按捺甘賀?
時到時擔當,沒米再煮番薯湯,只能先用這句話把不安壓下了.
她抿抿嘴,額上'頰上幾筆刀刻似的紋路亦發明顯了,就著昏黃燈光垂首歛眉,就似一尊在善男信女面前歷經百年風砂洗鍊的塑像,蓮花指清挽'諄諄引渡,僅怕誰一不小心因被遺忘而迷航.
然而回到現實,蓮花指輕挽,只因她正給她的小孩縫補便當袋.她太忙了,田裡’家裡每樣雜役都像要抽乾她骨髓般,她忙得忘了端詳鏡中自個的莊嚴神態,忙得忘了取悅生活.
待手頭工作告一段落,扭了燈’矇頭正要睡下之際,婦人又起了新的煩:在庄內讀書,師資再怎麼不齊全,至少也是在眼底看著,到都市裡去,被誰牽去衝啥都不知道.
想起那日成仔進門,鞋襪不及換下,急沖沖告訴她學校要關了,為著怎樣的理由,他也說不清.林林總總似乎只有一個結論:政府沒錢了.婦人心下雖然著實吃驚,但也未置之心上太久.畢竟,學校關了,也不致沒書念,日子還是照樣在過.況且,政府那些官員的決定,哪是小百姓說改即得改的.婦人三言兩語便將兒子趕出灶腳.她待會可是一刻也不得閒下:後邊菜圃裏的高麗菜心還可收個一次’新菜籽還沒灑下’雞母蟲還沒抓’田裡那口子也正等著她施肥…跟天爭錢是她的農家本能,跟政府爭,卻是她想都沒想的.
思緒越跑越亂,頭腦卻越來越清醒…
身旁丈夫感覺她不似平常的濁重呼吸聲,ㄤ某多年,他豈會不知她的心性,這查某人似乎是天生下來要多操一顆心的.但,哪有法度,政府說了算,百姓爭到死也嘸效,翻個身,囈語似地”睏啦—“
她沒應聲,卻是把到市內的公車路線仔細地在腦子裏描繪’默念個幾遍,明天,可別遺漏任何一班車才好.
這日,婦人早早起身,算算,這時間讓她市內來回一趟都足足有剩.手臉草草洗過,一回頭,但見伊查甫人一臉睡意立於身後,頭髮蓬亂’雙眼半瞇不睜’嘴裡一陣咕噥,她細細思辨才明白:這查甫人是讓她下床哩哩扣扣的聲音給吵醒,心裡不由冒起歉意.然轉念一想,這可不對:今日透早就得佈田,這男人竟還多睡一會,她心裡不禁有些埋怨,怎麼這大大小小的事只仰賴她記著,但夫字天出頭,與他給她的相比,這點小小依賴也就微不足道了.更何況,她知這男人脾性,雖嘴裡有話,倒也不是真的怪她
她也不跟他頂個幾句,手一揚,算是招呼,待將他打發入浴間盥洗,打點好他父子倆的衣物後,便鑽進廚房.不一會,清粥菜脯蛋早已盤盤上桌,隨手抹把臉,意思意思地擦去汗珠,這會來到成仔房門口,一聽動靜全無,便知他還在周公那下棋,一時半刻還不願醒.
若是平時,她會讓成仔賴到校門關前十分鐘.畢竟,隔片龍眼林便是學校,就是夏天成仔在林子里貪摘龍眼,到學校遲了,頂多只是放學留校打掃,遲個半小時回家,還有人替她照看這隻野馬.
可今日著實不同吶,今日是要到市內的大學校上課,誰知一遲了,是不是要落得” 庄腳來的,沒規沒矩”的取笑.心一橫,嗓門一揚,直到房裡乒乒乓乓,門板突然向後彈,她的成仔一臉惺忪,她才稍微把吊著的心鬆綁了一點
婦人扒著稀飯,來不及咀嚼米飯碎裂後的天然微甘,便急急吞下,不一會,飯碗放下,或許心不在焉,未酌力道,”砰”一聲,直到回過神來,見著父子二人疑惑的眼神,不自在的笑笑,隨後眼神一掃,便見成仔碗裡猶剩的半碗飯,方才因失態的不自在隨即轉換成怒氣.
“緊呷,要遲到了!真憨慢,連呷飯攏輸人”
成仔不明所以,正待分辯之際,席間最有份量的男主人適時咳了聲,不愧是父子,成仔接觸到父親暗示的眼神,只應聲”喔”便低下頭,就著其母方才動作努力與那半碗飯奮鬥.
婦人心下歉然,放柔聲量,安撫似的說了句”緊呷,阿母等一下尬哩ㄎ一坐車”成仔悶哼一聲,也不知有無聽了進去.
成仔抬眼小覷了下母親,見母親眉頭仍緊鎖,他眼睛碌碌骨轉到父親身上,這可怪了,平時夫妻倆意見不合時候多,怎麼今兒個特別有默契的心事重重,成仔心下疑惑,但慮及剛才那一陣西北雨,便將疑問拌著稀飯嚥下.
“挖呷飽阿”拿起書包正欲如往常衝向學校之際,成仔瞥見坐立不安的阿母鬆了一口氣.今早阿母可真奇怪,成仔心想.一下不動如山,威儀聲勢俱足把他這隻猴齊天治的服服貼貼;一下坐立不安’欲言又止.他放下碗筷的動作似乎稍稍安撫阿母心神,卻又不盡然.母子倆像玩著閃電BB遊戲一樣.
“阿母,挖ㄟ帽子咧?”
“憨捶,哩細謀睏霸ㄋ一?今仔日喜ㄎ一新學校報到,叼位來ㄟ帽子?”
“喔!”
“卡緊捏,真會拖”婦人語罷,急掃出門,一時竟忘了注意成仔是否跟在身後.
“阿母’阿母…”
“喜擱安怎?”婦人一陣不耐.
“挖ㄟ便當袋.”
對喔,昨夜補了老半天,今天若沒讓成仔帶上,豈不冤枉?更何況市內不比庄腳,一趟腳踏車的車程便可解燃眉之急.又是一陣旋風掃進廚房,嘴裡亦不忘叼唸”就只記得呷飯”
成仔搔搔頭,只是一陣愣笑.
往公車站牌途中,母子一陣無語.直到立於站牌下,婦人估量下一班車大概還要十分鐘才會抵站,便對著成仔細細交待.
“成仔,這班車到水上會越進去庄內,哩嘜憨憨跟人下車,哩稍注意ㄟ,到嘉義差不多一小時,車頂尚好嘜睏,哉某?到嘉義車頭要轉車,袜曉問車頭ㄟ人就賀阿,要咖有禮貌ㄟ˙,在學校不能沒規沒矩,嘜憨憨呼人ㄔㄨㄚˇ咧趴趴走,下課緊ㄎ一坐車…”
“阿母,哩等一下不是要跟挖坐車?”成仔越聽越不對,急急打斷.
“哪有,今仔日要佈田,田裡ㄟ˙金沒閒…阿哩阿督ㄚˋ不就沒咧聽?”女修羅頓時一陣火起,但看到成仔一臉委屈樣,火氣當下消了大半,耐著性子重複.
“車會經過鹿草,到水上會越進去庄內,到柳子林,繞一大圈才會到嘉義車頭,哩到嘉義車頭再轉車…”
成仔心裡一慌”阿母,上學的路為什麼這麼遠?”這時已是語帶哭音了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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寫在之後...
這篇文章從一個新聞專題以後開始構想
專題就叫"媽媽,上學的路為什麼這麼遠?"背景是一個小孩走在山路上揹著書包遠去的背影.
寫寫停停,促成我完成的動力是總爺國小併校
我沒辦法做些什麼去改變這個決定
只能做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...
我知道最後那一句話不大可能出自一個國小生之口
但這句話一下就撞到我心裡了
如果要陶冶縣民欣賞藝術的心靈, 那乾脆把你的縣政府捐出來作亞洲的羅浮宮算了
你也不用當縣長了
就在門口收門票當政績
說不定連CNN都來採訪你...
寫在之後的之後...
雖然我是農家子弟
對於收成的時序還是搞不清楚
人生嘛
就不要太苛求了
婦人將兒子的便當袋與餐盒拿出來細細洗了一次,手邊心思同時忙著.
這幾日田裡忙,雖然老唸著便當袋早該要洗了,還是到今天,開學前一日,才稍稍得閒.這才注意到:袋子上那隻大米奇的顏色淡了;邊角接縫地方破了個小洞;袋面上起了顆顆的毛球.只恨自己沒多生一雙眼睛,早點發現,現下11'2點,哪裡得買新的?只能待會晚一點睡下,先把角落那個小洞補好,其他的,改日再說.雖然這樣決定,心裡難免不安了起來.明天可是要到市內去上課呢,開學第一天就在同學面前先矮一截,按捺甘賀?
時到時擔當,沒米再煮番薯湯,只能先用這句話把不安壓下了.
她抿抿嘴,額上'頰上幾筆刀刻似的紋路亦發明顯了,就著昏黃燈光垂首歛眉,就似一尊在善男信女面前歷經百年風砂洗鍊的塑像,蓮花指清挽'諄諄引渡,僅怕誰一不小心因被遺忘而迷航.
然而回到現實,蓮花指輕挽,只因她正給她的小孩縫補便當袋.她太忙了,田裡’家裡每樣雜役都像要抽乾她骨髓般,她忙得忘了端詳鏡中自個的莊嚴神態,忙得忘了取悅生活.
待手頭工作告一段落,扭了燈’矇頭正要睡下之際,婦人又起了新的煩:在庄內讀書,師資再怎麼不齊全,至少也是在眼底看著,到都市裡去,被誰牽去衝啥都不知道.
想起那日成仔進門,鞋襪不及換下,急沖沖告訴她學校要關了,為著怎樣的理由,他也說不清.林林總總似乎只有一個結論:政府沒錢了.婦人心下雖然著實吃驚,但也未置之心上太久.畢竟,學校關了,也不致沒書念,日子還是照樣在過.況且,政府那些官員的決定,哪是小百姓說改即得改的.婦人三言兩語便將兒子趕出灶腳.她待會可是一刻也不得閒下:後邊菜圃裏的高麗菜心還可收個一次’新菜籽還沒灑下’雞母蟲還沒抓’田裡那口子也正等著她施肥…跟天爭錢是她的農家本能,跟政府爭,卻是她想都沒想的.
思緒越跑越亂,頭腦卻越來越清醒…
身旁丈夫感覺她不似平常的濁重呼吸聲,ㄤ某多年,他豈會不知她的心性,這查某人似乎是天生下來要多操一顆心的.但,哪有法度,政府說了算,百姓爭到死也嘸效,翻個身,囈語似地”睏啦—“
她沒應聲,卻是把到市內的公車路線仔細地在腦子裏描繪’默念個幾遍,明天,可別遺漏任何一班車才好.
這日,婦人早早起身,算算,這時間讓她市內來回一趟都足足有剩.手臉草草洗過,一回頭,但見伊查甫人一臉睡意立於身後,頭髮蓬亂’雙眼半瞇不睜’嘴裡一陣咕噥,她細細思辨才明白:這查甫人是讓她下床哩哩扣扣的聲音給吵醒,心裡不由冒起歉意.然轉念一想,這可不對:今日透早就得佈田,這男人竟還多睡一會,她心裡不禁有些埋怨,怎麼這大大小小的事只仰賴她記著,但夫字天出頭,與他給她的相比,這點小小依賴也就微不足道了.更何況,她知這男人脾性,雖嘴裡有話,倒也不是真的怪她
她也不跟他頂個幾句,手一揚,算是招呼,待將他打發入浴間盥洗,打點好他父子倆的衣物後,便鑽進廚房.不一會,清粥菜脯蛋早已盤盤上桌,隨手抹把臉,意思意思地擦去汗珠,這會來到成仔房門口,一聽動靜全無,便知他還在周公那下棋,一時半刻還不願醒.
若是平時,她會讓成仔賴到校門關前十分鐘.畢竟,隔片龍眼林便是學校,就是夏天成仔在林子里貪摘龍眼,到學校遲了,頂多只是放學留校打掃,遲個半小時回家,還有人替她照看這隻野馬.
可今日著實不同吶,今日是要到市內的大學校上課,誰知一遲了,是不是要落得” 庄腳來的,沒規沒矩”的取笑.心一橫,嗓門一揚,直到房裡乒乒乓乓,門板突然向後彈,她的成仔一臉惺忪,她才稍微把吊著的心鬆綁了一點
婦人扒著稀飯,來不及咀嚼米飯碎裂後的天然微甘,便急急吞下,不一會,飯碗放下,或許心不在焉,未酌力道,”砰”一聲,直到回過神來,見著父子二人疑惑的眼神,不自在的笑笑,隨後眼神一掃,便見成仔碗裡猶剩的半碗飯,方才因失態的不自在隨即轉換成怒氣.
“緊呷,要遲到了!真憨慢,連呷飯攏輸人”
成仔不明所以,正待分辯之際,席間最有份量的男主人適時咳了聲,不愧是父子,成仔接觸到父親暗示的眼神,只應聲”喔”便低下頭,就著其母方才動作努力與那半碗飯奮鬥.
婦人心下歉然,放柔聲量,安撫似的說了句”緊呷,阿母等一下尬哩ㄎ一坐車”成仔悶哼一聲,也不知有無聽了進去.
成仔抬眼小覷了下母親,見母親眉頭仍緊鎖,他眼睛碌碌骨轉到父親身上,這可怪了,平時夫妻倆意見不合時候多,怎麼今兒個特別有默契的心事重重,成仔心下疑惑,但慮及剛才那一陣西北雨,便將疑問拌著稀飯嚥下.
“挖呷飽阿”拿起書包正欲如往常衝向學校之際,成仔瞥見坐立不安的阿母鬆了一口氣.今早阿母可真奇怪,成仔心想.一下不動如山,威儀聲勢俱足把他這隻猴齊天治的服服貼貼;一下坐立不安’欲言又止.他放下碗筷的動作似乎稍稍安撫阿母心神,卻又不盡然.母子倆像玩著閃電BB遊戲一樣.
“阿母,挖ㄟ帽子咧?”
“憨捶,哩細謀睏霸ㄋ一?今仔日喜ㄎ一新學校報到,叼位來ㄟ帽子?”
“喔!”
“卡緊捏,真會拖”婦人語罷,急掃出門,一時竟忘了注意成仔是否跟在身後.
“阿母’阿母…”
“喜擱安怎?”婦人一陣不耐.
“挖ㄟ便當袋.”
對喔,昨夜補了老半天,今天若沒讓成仔帶上,豈不冤枉?更何況市內不比庄腳,一趟腳踏車的車程便可解燃眉之急.又是一陣旋風掃進廚房,嘴裡亦不忘叼唸”就只記得呷飯”
成仔搔搔頭,只是一陣愣笑.
往公車站牌途中,母子一陣無語.直到立於站牌下,婦人估量下一班車大概還要十分鐘才會抵站,便對著成仔細細交待.
“成仔,這班車到水上會越進去庄內,哩嘜憨憨跟人下車,哩稍注意ㄟ,到嘉義差不多一小時,車頂尚好嘜睏,哉某?到嘉義車頭要轉車,袜曉問車頭ㄟ人就賀阿,要咖有禮貌ㄟ˙,在學校不能沒規沒矩,嘜憨憨呼人ㄔㄨㄚˇ咧趴趴走,下課緊ㄎ一坐車…”
“阿母,哩等一下不是要跟挖坐車?”成仔越聽越不對,急急打斷.
“哪有,今仔日要佈田,田裡ㄟ˙金沒閒…阿哩阿督ㄚˋ不就沒咧聽?”女修羅頓時一陣火起,但看到成仔一臉委屈樣,火氣當下消了大半,耐著性子重複.
“車會經過鹿草,到水上會越進去庄內,到柳子林,繞一大圈才會到嘉義車頭,哩到嘉義車頭再轉車…”
成仔心裡一慌”阿母,上學的路為什麼這麼遠?”這時已是語帶哭音了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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寫在之後...
這篇文章從一個新聞專題以後開始構想
專題就叫"媽媽,上學的路為什麼這麼遠?"背景是一個小孩走在山路上揹著書包遠去的背影.
寫寫停停,促成我完成的動力是總爺國小併校
我沒辦法做些什麼去改變這個決定
只能做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...
我知道最後那一句話不大可能出自一個國小生之口
但這句話一下就撞到我心裡了
如果要陶冶縣民欣賞藝術的心靈, 那乾脆把你的縣政府捐出來作亞洲的羅浮宮算了
你也不用當縣長了
就在門口收門票當政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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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然我是農家子弟
對於收成的時序還是搞不清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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